嗑瓜子,读故事:
在这个古老的山村里,爵鹏出生于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族,从八十年代到现在,这个家族中出了不少教师。
爵鹏叔,作为家族的长辈,却只是个老实的农民。虽如此,书香门户,他也仍然像个夫子一样,传承和坚守着他传统礼教思想里的“文明”。
记得小时候,他的小儿子和大多数孩子一样,调皮活波。大儿子志辉也长得蛮秀气,有点内向,可他们都没上几天学,就一年四季和大人们忙进忙出了。
时光易逝,孩子多数都长大成家了。一个很平淡的日子里,爵鹏叔的小儿子自杀了,快三十岁,遗书上只充斥对家庭的失望,使人想不通。
我每次回来老家,就会看到爵鹏叔和志辉,每人手拿把砍柴刀,穿着撕裂了袖口和少了扣子的中山装,当然,乡下人上山干活时,确实都穿旧衣服,但也不至于破烂到这个程度。
虽然破烂,但又很干净,领口洗得泛白。志辉差不多露着半个胸脯,他们一前一后从屋边走过,山地在附近,也就半天时间,他们每人就扛了一根楠竹出来。两人慢吞吞的顺着大路往村外走去,每次院里大*狗总任性的对着他们狂吼。
我很好奇,不解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?山里人砍竹木卖都是一次性请人弄下山。
人们也和爵鹏叔说过,可爵鹏叔固执地认为,他们的生活够酒钱就好,多走几里路的问题,雇人请车,都让别人赚钱了。
志辉快四十岁了,爵鹏叔脾气特别暴躁,听说那么老大的孩子,一不顺心,就直接抡扁担抽。志辉脸上身上总是乌青的伤,有时走路都是瘸着腿脚。慢慢他再不和村中的人多交谈。听闻保媒的也来说过几回亲,但见一面就没下文了。
同是一条村,相近咫尺,我突然发现,没见过这家的婶子,我一直以为女人早死了,母亲愤愤的说,“死什么,是爵老头不让她出门,说女人不能迈出大门,得守妇道,这女人留着很长的头发,长得还很好看,我也是偶然一次去他家有事才见过”。
听到这我有点懵,实在搞不懂,为什么他的家人都那么听话呢?或许,还只有那自杀的小儿子可能不那么听话,我暗自想着。
更意外的是,偶然听说爵鹏叔还有个大女儿。成长在同一个村子里,这女孩竟然如空气般,让大多数人全无印象。她不满二十岁就嫁到镇上去了,爵鹏叔不乐意他女儿回娘家来,来也不能住,他认为嫁出去的女儿,泼出去的水,总回来娘家,让娘家很没脸,不符合规矩。并不是人们善忘,实在是她在这个娘家村太没存在感了。
血浓于水的亲情,让她忍不住思念亲娘,故回来了就常赖着不走,可天麻黑了爵鹏叔硬是往外赶,女子总是留着眼泪,摸着黑赶山路回去。
村支书和邻里刚开始是各种劝,他反而理直气壮,大声指着这些干部批评起来,还怒斥起村民们平时的言行举止,各种不合礼仪没教养等等,说得大家哑口无言,渐渐村人也就见怪不怪,懒得理他的家事了。
怪不得他每次看到我,懒散地溜达在家门口,为什么是那个眼神了?看来我是有多么的不合他思想中的礼仪。
某个平凡的日子,爵鹏婶突然逝去,葬礼上只有她女儿哭得死去活来,而这爷俩只是沉着脸走来走去,对葬礼上帮忙的乡亲们指手画脚,但还是因条件有限,草草下葬。
几年后回来,才看到这俩父子的背更驼了,脸色更苍白,明显的营养不良。
听大家笑谈,志辉每次去村小店买酒喝,只剩下一句“嗬,拿酒”。渐渐,大家每次看到他远远来,就说“嗬”来了。村里给他家申请了低保,父子拿到钱就上街去,至于去做些什么,村民们笑得讳莫如深。
后来我每次进山途中,还看到这对父子,只是脚步越渐蹒跚,子走前,父在后,距离越来越远,都在不停的咳嗽,脸色又瘦又青,再后来几次见到,竟然分不清哪个是子,哪个是父了。
很多人带着份同情去村里了解,本想为他们提供些帮助,村人说,“爵老头是不会接受的,他觉得这有损颜面,哪怕本家族人给他们送衣物钱粮,他都不要”。
看来他的固执竟从来没人突破过。
我很好奇俩大男人怎么过日子,怎么会过得这么不体面?村民们一阵鄙夷和无奈。
原来爵鹏叔家里,大厅因为潮湿,长了青苔,时间长了,竟然踩出来一条分明的路,从大门到厨房再到卧室,连多余的岔路都没有,八仙桌的腿也腐朽了。很明显,他们的生活,进门就是上床睡觉,要不就是去厨房弄食吃,似乎从来没有多余的事,不乱走一步。
有人偷偷掀开他们的锅看过,锅里好像从来没下过油水,锈锈干干,他女儿每次回来,都送来食用油等节礼,等女子转身,爵鹏父子就提着油挨家挨户去兑换现金。
而唯一能用的电器,是手电筒。村里帮扶他家,送一台电视去,山村光有电视可不行,还要有接收信号的设备,村里也帮他们装了,可他们哪里懂维护,后来依然只能看到一屏幕雪花,也就随它摆在那了。
还算幸运的是,他家还有很多山林,只是无力于经营。
实在没钱,就想着卖出去,奇怪的是别的组有人出高价买他不卖,但只要是他同组的人,只要多说几句好话,低几倍的价格,随便选山头。他手上的资产,似乎从来没受过行情的影响,都说他们眼里,钱币的价值也就保持每天一瓶酒而已。
爷俩一天到晚喝,醉了就睡,没钱就去山上砍点,自己山砍没了就砍邻山的,邻山的村邻看到这对父子,也都懒得说了。
那年开春,爵鹏叔照例用传统的方式在田里耕作,可能是中暑,也可能是其他疾病,倒在了田埂边。有人路过曾看到他不停地挥手,但因事忙,没上心去观察,到中午才发现人还躺在那里,已经去了。
葬礼上,他儿子照样喝酒,没有任何反应。女儿女婿回来承担了一切,葬礼医院检查,确诊为精神病,收院治疗。
现在村里再没有这样的人家了,人人都享受着科技发展带来的福利,乡村的人都受到时代进步思想的熏陶,将乡村打造得更加完美和谐。
偶尔想到他,就想到鲁迅先生笔下的“孔乙己”。爵鹏,我一直以为是这个“倔”。